今年春節(jié),名副其實,和情人節(jié)在一起。與結(jié)婚買房一樣,春節(jié)送禮本來就是一個剛性需求,加上情人節(jié),就是特鋼需求。即使久居海外,你已經(jīng)習慣了跨國啃老,級別又不夠小三之憂,第一次回去的皮箱依然超重。

我第一次回國,帶了近40個人的禮物。走之前那一個月來,我天天低著頭走路,嘴里念念有詞,把給禮單和每個人的名字都過一遍。最后算下來,人均不超過5鎊,等于請每個人吃了一頓比較貴的肯德基,飲料管夠。這對于一個靠獎學金生活的博士生來說,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。

所謂的5鎊錢,能買什么樣禮物?打折的施華洛士奇,夠奢侈了,牛津街或者比斯特的專賣店,我基本上不涉足。Body Shop買一送一的肥皂,是不錯的選擇。我曾經(jīng)別出心裁地送過英國的煙草、Earl Grey的茶葉,其實這是窮人家孩子,裝小資的玩法。最后,我咬咬牙,買幾瓶20鎊左右的威士忌和紅酒來撐一下場面。

最近看到,一個剛來的90后的網(wǎng)友,在網(wǎng)上弱弱地問,哪里有不太貴的紅酒賣,要給老爸送春節(jié)禮物。熱心人士一大堆,介紹了一堆“高檔”紅酒。小朋友更加弱弱地說,請問這價格貴不貴?我要的幾百鎊一支就可以了。

這就是中國來的“雷”。

其實,我一直想送人一套英國野餐皮箱,試想一下,英格蘭的夏天,有這么一套刀叉酒具齊全的用什,一家人或者三五好友在一起,藍色的天,綠色的草,你也許還有一頂白色太陽帽,瞇著眼睛把一張周末報紙看完,旁邊的三明治是黃瓜餡兒的,那杯Pimm’s還沒有喝完,冰塊卻都差不多化了,在大草地上消磨一個下午,是何等的享受。但是問了幾次家里,感覺夏天送空調(diào)可能更加實在一些。

現(xiàn)在,我春節(jié)和情人節(jié)兩個都不送,要送就送給曾笠。他還不認識字,連爸爸媽媽都不會叫,但是我覺得應該送他一本書。事情起因很湊巧。英國作家布萊克?莫里森(Blake Morrison)來紐卡斯爾大學宣讀他的作品,我去了。我很喜歡英國,或者西方文藝作品中的家庭題材故事。比如美國電影《克萊默夫婦》。莫里森最出名的作品叫《你上次什么時候見過你爸爸》(And When Did you Last see Your father?),關(guān)于他和他父親之間的故事,這個傳記還被改編成電影。

在講座時候,莫里森提到了自己的父親,他是個醫(yī)生,為了讓小莫里森消除對死亡的恐懼,在爺爺去世時候,他爸爸帶著小莫里森去看棺材躺著的人,說這就是死亡。莫里森說,他從此對死亡的恐懼就煙消云散。我在下面聽著,手里拿著一杯紅酒,我覺得這個故事是說給我聽的,因為我也有爺爺、爸爸、兒子,還有我自己。當莫里森談到父親的時候,他很靦腆,眼睛卻眨得有點快,我知道這種感受,因為我有一個父親,還有一個兒子,但是他們都不在我身邊。于是我趕快用紅酒封住自己的口。

散場的時候,我過去找莫里森聊天。我說您能幫個忙嗎?他說很樂意。我說自己有個兒子在中國,想送他一件禮物。就是您的小說,簽上你的名字,抬頭就寫To Jonathan Li Zeng。莫里森很爽快地答應了。

我在亞馬遜上買了這本傳記,又買了另外一本他的小說,我把傳記郵寄給他。春節(jié)越來越近,我想我們送禮給別人,是為了讓人記住自己。當時光飛逝,我們慢慢變老,朋友越來越少,那種被遺忘的恐懼就像節(jié)日一樣,變得越來越隆重。莫里森擺脫了那種恐懼,因為是他發(fā)現(xiàn)了被人記住的方式,那就是寫書,然后讓人看到,按照北京作家馮唐的話說,“用文字打敗時間”。

曾笠會記住我嗎?看到他無憂又無恥的笑,我實在不知道。不過莫里森可能很高興,有個從來與他沒有關(guān)系的中國小孩子,會拿到他的一本書,他也許又多了一個記憶者。我也很高興,因為這一本談父親與兒子的書,不論什么時候,這個關(guān)系都不會被忘記。

(作者為布里斯托大學語言心理學博士)